第23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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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禾放柔声调,微微俯身对那宫女道:“你若有什么难处,可以说与我听。” 宫女伏在地上,瑟瑟发抖。 “这药是有问题么?有人要害才人?”嘉禾进一步猜测道。 宫女始终不言,嘉禾不好再逼,绕开她走进了殿内。 殿门口有皇后的女官把守,门窗则严严实实的关着,在见到嘉禾后,她们愣了一下,“公主怎么来了?” 嘉禾脸色不是很好,“我是奉娘娘的意思出宫为父亲与长姊祈福,又不是被削去公主之位贬黜了出去,这皇宫为何我回来不得了?” 门内这时传来了皇后的声音,“阿禾,进来吧。” 大门被打开,嘉禾走进去,看见皇后与邱才人正一块闲聊,皇后坐尊位,仪态悠然从容,邱才人低着头,谨慎惶恐的应答着。 “最近在白鹭观过的怎样?”皇后和颜悦色的问,她现在又成了那个对女儿慈爱的母亲,与下令将嘉禾送去道观那日的冷厉模样完全不同。 “女儿谨奉娘娘教诲,每日为爹爹与长姊祈福,不敢懈怠。” “如此甚好。” 嘉禾忍不住又扭头看向了邱才人。 这个女子容貌并不惊艳,从前她还在坤宁宫做宫女时,嘉禾一次也没注意到她。 “邱才人。”位分低微的妃嫔照理来说嘉禾是不必行礼的,但嘉禾还是朝她恭敬的一福身。 邱才人霎时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,慌慌张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 倒是杜皇后仍旧气定神闲,“她是小辈,向你行礼你受着便是。你有了身孕,不要老这么一惊一乍的,坐下吧。” 邱才人窘迫的笑笑,又赶紧坐了下去。 嘉禾注意到她腹部隆起,已然显怀,但除了腹部之外,邱才人身上其余的部分却还是消瘦纤细的。 看样子邱才人这一胎养的并不是很好,嘉禾盯着她被憔悴忧愁萦绕着的眉宇,想起了在片刻前的所见所闻。 “娘娘,女儿有事禀报。”她豁然仰起头,对着杜皇后说道。 宫女将安胎药偷偷倒掉这件事情怎么看都都不简单,那药有问题,要么是有妃嫔想要谋害邱才人,要么就是杜皇后想要害邱才人。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,她当着杜皇后的面将这件事情说出口,就是为了迫使杜皇后表态。她是皇后,本就有庇护妃嫔的职责。如果邱才人无声无息的被人暗害了,她可以狡辩说她不知道此事,可如果嘉禾已经将有人打算谋害邱才人的事情说给她听了,她还不予以重视保护,这就是她的渎职了。 在听完女儿的叙述后,杜皇后的目光幽幽的落在了嘉禾脸上。嘉禾站着没动,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错了。 她反倒不能理解杜皇后为何如此仇视宫中其余女人生下的孩子,作为皇后,就算没有亲生子嗣,日后庶子即位,难道还能不尊她为太后小心谨慎的侍奉着么? 母亲又没有儿子,也不知她是在为谁勾心斗角——想到这里,嘉禾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:母亲会不会是一早就打算让女儿登基? 不,这不可能。嘉禾暗暗摇头。 女子称帝实在是太惊世骇俗,数千年来一个武则天已经是惹得后世非议无数,自宋明之后理学大兴,阴阳乾坤之序重振,妇人本就不多的野心几乎都被消磨殆尽,只有疯子才会妄想将女子送上皇位。 “阿禾,你这次回宫,是有什么事情么?”杜皇后问她。 “是。”嘉禾点头,“是有一件要事需禀告娘娘。” 杜皇后看懂了女儿眼中的严肃,于是她轻声说:“好,回坤宁宫内你同我细细道来吧。” 在达到坤宁宫并屏退宫人之后,嘉禾将袖中藏着的天书残页献给了母亲。 “母亲是否还记得,几年前女儿曾与您说过……”嘉禾心绪复杂的观察着母亲的神情,“天书。这便是天书。女儿不知道这书上的内容是否属实,但前些时候女儿得到高人指点,参悟了天书上的部分内容——”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,因为她注意到杜皇后的状态不对劲。 曾经宣称不信鬼神的杜皇后眼眸中流露出了极致的惊骇,她抹着鲜红豆蔻的双手握得动刀剑也拈得了凤印,可这是却在不停的发抖。 “这到底是那版的教科书?见鬼了、要死……”嘉禾听见母亲小声说道:“草、他、妈。” 嘉禾:…… 嘉禾不懂母亲在说什么。 第39章 、 “这天书……怎么就这几页?”平静下来之后的杜皇后望向自己的女儿。 嘉禾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小半步,母亲的眼睛过于灼亮,就像是碰见了猎物的野兽一样,叫人害怕。 “天书捡到的时候,就是残缺的。”嘉禾面不改色的扯谎,“几年前女儿捡到天书时就与娘娘说过这事,娘娘告诉女儿,所谓天书必是别有用心之辈编造出来的谎言,就如同东汉时的谶纬,会祸乱国家,所以女儿就将其一把火烧了……” 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她都从未对这个女儿疾言厉色过,可现在她看起来似乎很想……打人。嘉禾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,却因母亲的目光而心虚,声音越来越低。 “天书中有几页提到了父亲,女儿当时觉得有趣,便将其撕了下来,其余的,都烧了……”皇后对天书表现出的态度奇怪,她越是这样,嘉禾便越不敢将书交出去。 皇后从椅子上站起,焦灼不安的在殿内来回踱步,又反复问了嘉禾几个问题 那本书是什么模样? 书是真的被她烧了么? 书上的内容她看懂了多少,还记得多少? 这本书,还有没有别的人看过? 杜皇后对于皇帝可能会死的事情丝毫不关心,注意力全放在天书上。 “娘娘,书只剩下这几页。”嘉禾指了指杜皇后一直拈在手中的纸张,“娘娘看得懂么?”她试图将皇后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皇帝的性命安危上。 杜皇后低头,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,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冷静,“我知道了。阿禾,鬼神之说不可信,但你为了这书上的只言片语回宫,也是出于对陛下的一片孝心。皇帝亲征,安危的确值得重视,我等会就去给皇帝修书一份,让他将锦衣卫的人数加倍。” “娘娘不想办法劝爹爹回来么?” 皇后说:“天子御驾亲征,不能轻易折返,恐动摇军心。” 可是如过皇帝死在了亲征的过程之中,那造成的后果何止动摇军心?嘉禾本想反驳,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。 她再傻也看出来了,皇后的心里有鬼。 “阿禾,你先去休息吧。” “回哪里休息?” “自然是白鹭观。”片刻前还说着“鬼神不可信”的杜皇后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。 嘉禾心中一凉。 这一次她聪明的没有再反抗,坤宁宫的宫人将她护送回了白鹭观。苏徽在观门前接她回来,被她阴沉着的脸色吓了一跳。 “怎么了?” 嘉禾摇头,什么都没说。母亲身上的疑点她暂时没有精力细想,也不敢再想下去。她的父亲正处于危险之中,这点是毫无疑问的。杜皇后说会写信让皇帝加强宿卫,可锦衣卫大部分,都是她的人。 嘉禾快步走回到房中,花了大概半个时辰写下了一封信,出门后对苏徽说道:“你等会悄悄的离开白鹭观,把这个给杜家四表兄。” “杜榛?”苏徽不记得嘉禾什么时候和这人关系好过。 “不是给他,是给我阿姊,让他帮着传信。”嘉禾神情凝肃,“记住要快,还有,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。” 信交到了苏徽手里,他仿佛是被灼烫到了一般抖了抖。他不知道信中写的是什么,但他有预感,这不是一桩小事。 “公主将这交给我了?” “我不信你还能信谁?”嘉禾一双眼睛黑白分明,清清楚楚的倒映着他的身影。 苏徽垂下了眸子。 在前去韩国公府的一路上,苏徽拈着信封翻来覆去的看了许多次,最终也还是没有拆开。 要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,长业二十年,荣靖和宁康的关系还没有恶化,这一年嘉禾给荣靖的信笺,或许就是一份对历史研究极为重要的珍贵史料。 可嘉禾那样信任他,他如果在得到信之后转身就将这封信偷偷给拆了……还是算了,这样他自己都会鄙视自己。 怀着一路对自己的鄙夷唾弃,苏徽来到了韩国公府。 叩响偏门之后,有门子过来告诉他,杜榛恰巧有事出门了。 “那你替我将这个交给杜四公子。”嘉禾的命令是让苏徽悄悄与杜榛联络,因此苏徽也不便进韩国公府等待杜榛回来,“此公主亲笔书信,托你家四公子转交荣靖公主,公主吩咐,不许任何人拆开,你谨慎行事。” “是。”那门子低头应道。 但在苏徽离开之后,门子叹了口气,用剪刀剪开了那份盖着嘉禾私印的信封。他将信中内容仔仔细细的读完,眼中流露出了怅然的神情。 “果然是这样、果然……”门子低声喃喃。老态龙钟的皮囊,可这一刻他开口,却是年轻人清亮柔和的嗓音。 愣神了好一会儿,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信封,将方才拆出的信纸装进去之后,他也掏出了一方宁康公主的私印,盖在了封口处。 嘉禾在信中将自己部分的猜测说了出来,出于种种原因,她隐去了天书的事实,只告诉长姊,皇后有问题,以及,有人想要杀死皇帝。 这封信通过杜榛之手转交到了荣靖公主手中,她在读完信笺之后,惊骇到直接站了起来,久久不能言语。 嘉禾是最近才意识到一些事情,而这些事荣靖早就有所觉察。现在嘉禾写出这封信,意味着荣靖心里的猜测近乎是准确的——就连嘉禾一个孩子都能发现那么多的不对劲,可见事态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。 她左右思索,将盖着嘉禾私印的信封烧了,信纸则妥善的收进了自己的怀中。 “去将我的刀与马准备好。”她对自己的侍女吩咐道。 “公主是又要去哪里游猎么?” “就当我是要去游猎吧。”荣靖笑道。 这些年来,荣靖一直在怀疑一件事情——她的母亲想要杀死她的父亲。 这倒也不难理解,吕雉也是在汉高祖死后,才有了临朝称制之威。但杜皇后似乎太急了些,她就算想做吕雉,也好歹该等到时局稳定的时候才对。 这些年荣靖一直在默默调查杜皇后背着皇帝都做了些什么。她倒不是想要向皇帝告发,天家无情,皇后就算无所图谋,也难保有朝一日皇帝不会为了一些缘故废后杀妻,总之这两个人很难有好的结局,这点荣靖早就看透了。荣靖不在乎父母之间斗争的结果,她只关心这对夫妇若是斗起来,她的地位会不会受影响。 父亲不能在这样一个时候出事,假若一不小心江山易主,她连公主都没得当。 荣靖是行事果决之人,短时间内就做好了决定。她对着自己房间内的看了许久,大致确定了皇帝部队而今所在的位置。 皇帝还没走几天,她如果现在去追,还来得及。 第40章 、 七月二十六,皇帝的军队行进到了山海关一带。 夜间驻扎在群山峻岭之间,初秋时节,山风冷厉寒凉。